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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 

親愛的二十歲:
或許你已離我遠去,但在我腦海裡仍停留著一幕清晰的畫面,記憶的膠捲閃爍著當初與你相遇時擦出的花火。那時,我穿著一件洋溢著少女情懷的粉紅色毛衣,配上過膝的黑裙,踩著時下流行的尖頭高跟鞋,在寒風颼颼的二二八紀念公園裡和友人一起歡渡你的到來,我已臆測到你將在我的生命裡掀起一場刻骨銘心的革命性思想以及朦朧曖昧的故事情節。歷史和青春往往很難找到定位及釋懷的理由,於是我準備將壯烈的軼事紀錄在年華的帳簿上,等待他日在少婦的枷鎖裡細數年輕時殘存的一絲過往。那是一個接近歲末,天空總是掛著感傷的季節,我們背著一個關於叛逃的夢想穿梭在館前路上熙攘的人群裡。某些片刻,我們是如此的靠近與熟悉,直到後來,我們一起翱翔、經歷青春的陣痛期後最終告別。

在致信給你之前,我十分忐忑地去回憶關於你的一切,灼熱的思念中夾雜著無法逃離和掩飾的情感,沒有什麼樣的情愫比懷念你更加純粹了。在一個深夜的便利商店裡,放置冷飲的櫥窗前反射出與你告別後那張已不再青澀始卻終究孤寂的臉龐。那刻,我不禁地回憶起你來,當年的我們也曾一起站在深夜的便利商店裡挑選能為青春解惑的冷飲,當時的你喜歡躲在狹小的租賃小屋裡,瘋狂地畫著難懂深奧的經濟模型、不孜不倦反覆地背誦艱澀冗長的托福單字;許多時候,叛逃的計畫巨大的逼迫你忘記墮落的滋味,太多榮耀的菁英模型讓你不敢低頭細細品嘗青春的華麗動人,你總是和這個世界保持著固定的距離,深怕過度靠近將會沉溺於世間的美好。於是,從那時候開始,你的世界簡單到只剩下自己,你恣意地揮灑少女的寂寞、瀟灑地錯過金色的光陰。至今當我回想起你,仍由衷地佩服當年的你,為了叛逃的義無反顧,也惆悵地感傷起那些來不及享受和停留的花樣年華。

那時,離開故鄉已有一段時間的你,喜歡獨自坐在盆地北邊的租賃小屋上勾勒著專屬青春的白日夢,在夜闌人靜之際,站在頂樓晒衣服的小空地上,你會以一種撩人的姿態試圖眺望故鄉,你知道家就在隔壁的城市;或許只要跨過一條蜿蜒的河、或是只要橫跨過錯綜複雜的公路、甚至將手延伸至底就可以撫摸到故鄉那片湛藍的汪洋。可惜,每每在沁涼的空氣裡,你伸手總是觸碰到童年時代的痛楚,儘管傷痛漸漸駛離童年的記憶但殘缺的情感卻蔓延至少女時代,在哀愁輕撫的晚風裡,我趕緊將你憶起的片刻,掛回故鄉的衣櫥裡。然後繼續地欣賞這夜夜笙歌的城帶來的浮華、一切過眼雲煙的美好,唯有如此,才能確切地忘記長大後,故鄉離你越來越遠的愁悵。

親愛的,曾經,你放縱的勇敢讓你頭也不回,毅然決然地離開守候你、滋潤你成長的島嶼,你沒有哭泣只是再次加快腳步穿越過機場的大門迅速地走入登機門,彷彿只是將一切的預謀成真,沒有任何特殊的情感可以破壞叛逃的計畫,或許是因為當時過度消耗青春帶來的勇氣,讓如今多年後在異地的我,變的無比脆弱,往往被微不足道的孤單偷襲。你離開了,卻好像沒有離我很遠,因為我始終記得孤寂的滋味,這些年來每每當我想起與你共渡的吉光片羽,一股濃濃的寂寞調和著苦澀的鄉愁總是莫名的在底心裡延伸成為一種巨大的失落。

那時的你與L已認識了將近四個年頭,過程中的你們始終隔著一條曖昧的線,一直到了你的出現才逐漸跨越過那條長長的界線,可是當時的你是多麼地自命不凡。的確,那時的你眼裡只有叛逃的藍圖和灰濛濛的悲傷,那些竄流在你心底裡的驕傲的泥砌成一面堅固的高牆,讓你看不到牆外那片四月天花開般的溫暖深情。當我打開屬於你的片段時,無法快轉L曾在我年輕生命中留下的溫柔,或許和L最終註定將成為陌生人,但傷害他的不是失去的戀情而是過於憂鬱的你。當你傷害自己的夜,夜裡的急診室比你想像的還要喧鬧忙碌,就像死亡比想像中的還要困難棘手,你只是眷戀某種程度的痛,然後不停地用靈魂粹煉的青春測試生命的深度。

藥物一滴滴從高處順著透明的細管匯入靜脈,憂鬱穿透皮膚混著血液流經靈魂,你在急診室裡哭泣、在夢境裡掙扎、在半夢半醒間望著L那張模糊卻隱約露出誠懇的臉。醒來時,已接近正午時分,窗口的百葉窗折射入金黃的陽光灑在白淨的床單上,那刻的你有一種被重生、被絢麗融化後虛脫的疲憊。黑夜過後,你和L開始譜起一段注定哀傷的戀歌,憂鬱、悲傷、孤單、恐懼的元素始終環繞在你們的戀情。最終,我與你們告別了,而你們的故事儘管在幾千萬公里外、儘管在很久以後當青春失去了記號,仍然牢牢地被記住。

戀愛、寂寞和夢想佔據了你大部分的時間,而你的出現正好也是告別告高中時代的第二年,有時悠悠地懷念起高中那段在未知中、在大學聯考壓力中摸索青春的日子,一群女生翹課躲在福利社前暢談夢想時的豪情與狂狷之氣。於是,你深深地被朱天心的「擊壤歌」和「昨日當我年輕」所擄獲,你反覆的閱讀只為了拾回昔日的單純和對於信念的堅持,縱然不是穿著那一襲綠油油榮耀的襯衫渡過三年歲月卻也真真切切的活過如擊壤歌中天真浪漫的高中生活。當時的你尚未遇見張愛玲華麗的滄桑,於是二十歲的你是屬於朱天心的年代;除此之外,你也莫名地迷上白先勇的「孽子」,在找不到認同與被假象覆蓋的大時代裡,你就像小說裡的人物一般,載浮載沉地漂流在教改的世代和政黨輪替的邊緣。

當與你告別後,我開始書寫、開始焦慮不安地踱步在金碧輝煌的文學殿堂前等待文字的救贖。我無法忘記你離去時的背影,卻又找不到尋你的路,這樣懷念你的情感彷彿只能用精緻的文字才能將你完好無缺地保留在青春的博物館裡。親愛的,在你走前我最鍾情的是小說,但你走後我卻漸漸地發現小說有時只是虛構地在贅述人生,青春是一場經歷而非冗長的故事情節;而你走後的第一年,我開始接受用字華麗、辭藻精美的散文,可惜渡過了最燦爛喧嘩的片刻後,生命就開始沉靜地暗下。當你離我遠去後,我開始沉默地戀上讀詩,詩裡少了故事性的情節卻多了想像的空間。的確,你走後,青春成了一種夢幻的意象,而我更加沉默地、瘋狂地書寫只為了填補長大後在花花世界裡看不到的純真。

親愛的,此刻想起你,仍帶有一股導讀歷史時的傷痛,或許你已漸漸走遠但歷史的意識形態是很難完整地得到原諒,許多個深夜當你再度探訪我時,心底翻騰起燥熱的刺痛。那刻我知道,其實你沒有走遠是青春的心情流走了。誰,可以在經歷過青春的陣痛後完整勇敢地倒述光陰的虛渺;親愛的,我是帶著一種憂愁和不捨的心情致信給你的,我沒有讓你享受到青春的放蕩不羈,也沒有讓你縱情於夜夜笙歌的紙醉金迷,因為你不停地壓抑只為了逃亡。最終,逃亡的邊境植滿了盛開的寂寞,鴿灰色的天際飄揚著二十歲宣告撤退的旗幟......

我只能站的遠遠,遠遠地,再次與你輕聲的說:「親愛的,珍重再見」。

曾經2 

寫於2004年的夏天,回頭檢視生命的歷程,原來是一種記憶劇烈的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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